如果说有什么经济话题像能源需求一样具有周期性的话,那全球化肯定算一个。每年年初都是讨论全球化话题的高峰,不仅仅作为全球化精英俱乐部的达沃斯论坛在白雪皑皑的瑞士山地小镇召开,就是那些对国际新闻压根不感兴趣的人,也会感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冲击。

在这些最明显的信息流动背后,还有更多商品和服务跨境流动。正是由于世界各国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达沃斯那些乘坐私人飞机喝着香槟的商业精英们喊出“全球化4.0”的口号。

就在前几个月,人们还在讨论全球化是否回潮,现在一下子就过渡到“全球化4.0”,突变的话锋让人有些错乱。事实上,全球化迭代太快,很多人甚至还没有适应上一代的“全球化3.0”是什么。奥地利学派总喜欢以长波段来观察经济波动,在他们的研究工具下,一年中周期性出现的现象并不足以说明太多问题,“全球化”这个话题则能被拉伸到500多年时间段考量,让其可以成为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标尺。

按照一般分类,普遍将从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到1800年称作“全球化1.0”版,虽然这种西方中心主义的说法抹杀了从马可·波罗到郑和等先贤的功劳,且无视更早在冰河期徒步跨越白令海峡的先民,但毕竟跨越大洋的大帆船和逐渐发展出的蒸汽动力,让世界地图上的各大版块变得可望可及。按照马克思的经典论述,是前所未有的坚船利炮摧毁了骑士和城堡的藩篱割据,让生产和消费逐渐变成世界性的了。

大规模的统一市场使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成为嘹亮口号,并就此响彻接下来的两个世纪。19世纪和20世纪被称为“全球化2.0”版,这个阶段地图被再次缩小,先后以英镑和美元为基础的通货天下变成现实。技术进步让劳动力、商品和服务的大规模跨境流动第一次实现,经济学中的比较成本理论得以在全球的各个角落得到验证,并让一些国家率先得到发展。

其实目前的情况和“全球化2.0”版并无太大不同,但“全球化3.0”版却已经在20多年前迫不及待地到来。信息革命的结果使世界变成“地球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古典主义场景,在消失500多年后在网上成为现实,但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信息联通让世界维度变小。现在人们都在享受信息技术带来的红利,就像我们的前辈们享受大帆船、火车和飞机带来的便捷一样。普利策奖得主弗里德曼甚至骄傲地喊出“世界是平的”。

但他有些高兴得太早。全球化并非一条单行线,一些逆全球化的事件纷纷以“黑天鹅”、“灰犀牛”的形式出现,让不明就里的人仿佛走进动物园。无论是美国总统特朗普“退群成性”,还是英国在一地鸡毛间不断逼近无协议脱欧,过去三年中发生的种种都让全球化遭遇波折。

诚然,全球化听到过太多的欢呼喝彩,但各个群体在这一进程中的参与度和获益是不同的,且这种差别超越了传统上经济的南北差异。比如一个发达国家的蓝领工人,和发展中国家的银行家比起来,更会被贴上全球化中弱势群体的标签。机会不均等存在已久,直到“沉默的大多数”站出来,揭开全球化一直就存在的伤疤。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民粹主义、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在“平”的世界重新树起“三座大山”。

推翻“三座大山”是必须的,因为脱贫、气候变化等问题需要全球协同才能解决。不论对全球化是爱是恨,都不能否认各国相互依赖的格局已然形成,解决各种挑战的最佳方法就是团结合作,而非在山脚下各自为战。虽然这并不容易,毕竟之前人类用几十年才达成共识,现在重来要付出高昂的机会成本,但这些成本又是必须付出的。

可以参考的是,在“全球化2.0”版中,人类在短短40年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后,痛定思痛才确立了相对稳定的“雅尔塔—布雷顿森林体系”。相比之下“全球化3.0”版成功得太快,基础还有待夯实。

如果说“全球化3.0”版是早产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全球化4.0”版则是臆想或者好大喜功的产物。毕竟,短短三年前人们还只是在谈“工业革命4.0”,现在就已经全面升级成“全球化4.0”,进展之快难免有大跃进之嫌。

全球化的曲线本来就不是那么陡峭,也不会以加速运动的方式扑面而来。之所以会出现迫不及待的“全球化4.0”版,一方面是自我中心的产物——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自己生活在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另一个原因更朴实,在全球化遭遇逆风时,人们更迫切地需要一些乐观主义,以增加坚持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