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2022年,中国城镇就业人员从2021年的46773万减少至45931万人,减少了842万。这是自1962年以来,我国城镇就业人员首次减少。
如何应对这一问题?下意识的回应是继续转移乡村劳动力。2021年末,中国以乡村为主的第一产业(即广义农业)就业人员数量17072万,占全国就业人员的22.9%;远高于该年GDP中第一产业7.3%的比例。有学者据此认为,与农业劳动力只占3%、4%的高收入国家相比,中国还有“20%的农业劳动力可以转移出来”。
我不同意上述学者的观点。理由是:中国现有农业劳动力中,很大一部分人的主要(甚至唯一)职能是照看家中老幼病残。由于城乡生活支出的巨大差异,照看者与被照看者都不得不滞留乡村。在目前条件下,这些用于照看家人的劳动力无法转化为农民工。
城乡照看家人用工的差异
从家庭的角度来看,劳动者需要同时承担两种职能:一是通过工作获得收入来养家;二是照看对生活上无法自理或无法完全自理的家人(如孩子、老人、病人、孕妇等)。无论城乡,都是如此。
但若论照看家人职能的实施,城乡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首先是市场化程度的差异。在城镇,市场提供的各种服务,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照看工作。这类服务既包括托儿所、幼儿园、养老院等送托服务,又包括月嫂、育儿嫂、失能老人居家护理等上门服务。市场化服务是收费的,工作者属于就业人员。而在乡村,劳动者照看的绝大多数是自家的老幼病残,照看工作是非市场化的。
按理说,无论市场化还是非市场化,照看家人的服务同样需要劳动力投入。但是,第一,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通过交换满足他人欲望的活动才算是生产,操持家务的成年劳动者属于非劳动力。乡村平均收入与消费水平远低于城镇,买不起照看服务,只能自己照看。
第二,按照国际通用标准,为取得报酬、周工作时间在1小时及以上的,都算是就业者;中国乡村几乎家家都有承包地;种地收获的农产品即使自家消费,也属于报酬;只要每天平均到自家地里摘10分钟的菜,照看家人劳动力的工作就达到上述就业者的标准,从而被理直气壮地算成农业劳动力。不过算归算,实际上这些“农业”劳动力第一位的职能仍然不是务农,而是照看家人。
其次,在照看家人职能与工作职能的相互关系方面,城乡之间也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在城镇,刚刚退休、身体比较健康的退休人员,往往负责照看家中的老幼病残(特别是孙辈)。他们既然已经退休,照看家人就不会与继续工作发生冲突。
而在乡村,在不同的时期,照看家人与工作挣钱之间的关系很不一样。
二三十年前的民工潮年代,中国乡村存在着大量剩余劳动力,其数量最多时数以亿计。此时滞留在乡村的,往往是除了农忙外没活干的劳动力。让他们照看家人,无论对农业,还是对外出打工,都没有什么影响。学术界研究农民工供给时,忽略照看家人用工的习惯,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养成的。
随着全国性民工荒的出现及其从青年年龄段向中老年年龄段的蔓延,工作挣钱与照看家人这两种职能相互抢人,乡村劳动力则不得不在两者之间作选择。如果选择外出务工,照看家人就顾不上了。如果选择留守家乡照看家人,则某些经济状况较好、当地就业机会较多的乡村,留守乡村的劳动力还可以边照看家人边就业;但若除了少量农活外当地提供不了其他工作,留守者就被迫成为专职照看家人的劳动力了。
为了应对工作挣钱与照看家人之间的矛盾,农民工夫妻不得不自发分工,一方外出务工,另一方留守以照看家人为主。由此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外出农民工性别比例的失调。举例来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表明,2020年,包括本省农民工在内的广东户籍人口性别比(以女性为100,男性对女性的比例)为104.97,处在103~107的正常区间,但外省流入人口性别比高达144.60。
照看家人占用多少乡村劳动力
关于留乡照看家人所占用劳动力的情况,我所收集到的,是以下两类资料。
第一类,乡村青年劳动力从事非农产业的比例。
2004年全国性民工荒的爆发,并不意味着当时乡村已没有剩余劳动力,但它确实意味着劳动生产率最高、最受城镇用工方欢迎的青年农民工供不应求。但2004年后,乡村仍有相当高比例的青年劳动力,没有转移到非农产业。例如,2004年,广东省18~25岁乡村劳动力从事非农产业的比例只有75.6%。又如,16~20岁与21~25岁的乡村劳动力从事非农产业的比例,四川省(2006年数据)分别只占77.25%与77.03%,湖北省(2007年数据)分别只占78.11%与75.14%。换句话说,尽管青年民工荒,仍有20%~25%的青年留在乡村。西南财经大学的调查中,乡村青年从事非农产业的比例要比上述官方数据高一些,2011年,16~25岁乡村户籍劳动力从事非农产业的比例为83.6%,务农劳动力仍然占16.4%。青年劳动力的务农比例要比不可避免存在的调查失业率(即经济学中的自然失业率)高出10~20个百分点。原因是青年承担着权威研究机构所说的“重要家庭责任”(包括生育和照看老幼病残等)。
据此,笔者认为,只要中国城乡生活支出的巨大差距依然存在,因而农民工家庭不得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