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蛙在井底上蹿下跳,水里水外自由腾挪:“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虾、蟹与蝌蚪,莫吾能若也。”——这是《庄子·秋水》里说的,青蛙自称虾蟹蝌蚪都不如他。接着,一只来自东海的鳖初心了,语重心长地跟他讲大海是什么样的:千里之遥不足以形容其宽广,千仞大山不足以形容其深,不论旱涝,海平面都不见丝毫的升降,等等,说得青蛙一愣一愣,“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井底之蛙的故事尽人皆知。庄子有一句总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什么叫“拘于虚也”?我不知道庄子的研究者如何来解释它,但就我所见,一般都把“目光短浅”这样的贬义词套到井蛙这个动物身上。
是时候推敲一下这个成语了。首先可以推敲的是故事的修辞术。青蛙是弱小的,井又是拘束的,为此,青蛙的自我认识才特显得骄傲、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我们觉得它不配骄傲。可故事里的动物若是一只老虎又当如何?它统治着一个山头,也不知道外界的高山多高,大海多深,它可以骄傲吗?
更可以体会的一点是:青蛙狂妄自傲虽然不好,却来得很自然,源于它感受到的自由:在自己的领地上,能自由自在地游弋,不缺食不少水,它凭什么不自傲呢?他又有什么动力去井外看看,以发现自己的无知呢?在大地上生活的人类,绝大多数群体,一旦感到自身比较安稳地定居下来,就会产生骄傲,哪怕在一个在文明人看来社会发展水平十分落后的岛屿,岛上土著人都会视自己为大地的中心。
550年前,当哥白尼出生的时候,世上能经常做长距离移动、能领教世界之大的人是很稀少的,也就是商人海员和一些具有探险热情的旅行者。每个人本质上都是井蛙,国王、大公、伯爵、地主们尤其如此,他们特别需要把自己生活的地方视为中心,而为他们服务的劳动者,也都懂得效忠于领地和领主,从而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那时的人已经知道世界是个球体,但是地球之外是什么样的,人们就无法做持久细致的关注了,何况,他们就像井蛙一样,也看不出这么做的必要性。基督教牢牢地确立了上帝创世的观念,人们在各处建立教堂,社区围绕教堂成型,这种共同体格局鼓励人们安土重迁,视自己的居住地为中心。进而,天文学理论,正如托勒密的“地心说”所表现的,也把地球这个人类生活的星球看作寰宇的中心——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
看上去,肉眼能识别出的星体都围绕着我们,而太阳东升西落,星体的光芒白天被掩盖,夜里又出现。其实,“东升西落”这个词就意味着我们位于“中”,在这个问题上,不管处在何等社会层级里,所有人的直觉都会得出一样的结论。但话说回来,《圣经》里也可以说潜藏着日心观点,经文中多次强调了太阳照耀万物,人们读到这些,不难把太阳跟上帝联系起来,敬奉上帝的行为,同对太阳的古老崇拜之间,从精神上来讲可以说是一致的。
哥白尼的人生契机,会跟一般人有何不同呢?他生于1473年2月19日,按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所讲,他的身份是一个“教士”。他的确干了许多年的教士,而且安分守己,很是虔诚,不管谁来写他,都会说到他一生都安静,恪守宗教人员应有的低调规矩的道德,保持独身,规规矩矩地做着他应该做的工作,从法事到公务,去向农民收租,处理农民之间的纠纷,巡查教区内的农场,等等。
从前的历史书上印有画师从画像上粗糙描下来的哥白尼肖像,看上去男女不明,头发乌黑,颧骨很高。他的母亲出身高贵,来自西里西亚,父亲做铜矿生意,在儿子十岁时去世,他跟儿子的姓名一样,也叫尼古拉·哥白尼。
不过哥白尼也曾到过欧洲其他地方。1891年,18岁的他像其他波兰贵族那样,离开自己被普鲁士占领的家乡出国游历。他到意大利著名的中世纪学府波伦亚大学学习法律和占星学,这引起了他对天文的兴趣。按照亚里士多德的概念,宇宙属于“月上”世界,这个提法其实也很强势地确立了地球才是中心,确切地说,谁开始探索自身之外的世界了,谁就掌握了主动权,有资格声称自己是中心。不过,亚里士多德的宇宙观与他的老师柏拉图是有冲突的。在哥白尼的时代,新柏拉图主义是流行的学说,它认为亚里士多德限制了宇宙的广度,这损伤了上帝的完美。科学和神学,在那时是混合在一起的,观测自然界和宇宙的人必须援引神学来“校准”自己的学说。
哥白尼曾和自己的老师多米尼克·马利亚·德诺瓦拉一起观测过月掩毕宿五。那时没有天文望远镜,可以观看的天文现象有限,可就是在这次观测中,哥白尼发现了月球的视差和托勒密的预测不一致。1500年,做了5年教士的哥白尼来到罗马,做数学老师。他在罗马干了什么事情,后人一无所知,只是在《天体运行论》中有一条记录说,他在1500年11月6日午夜过后看了一次月食。
三年后他回到故乡波兰的克拉科夫,帮着他叔叔做事——他有医学本领,也善于处理各种事务。那时波兰人正在对普鲁士的统治发起反抗,哥白尼似乎也为此做了一些事情,可他的兴趣无疑是在天文和数学上。在连续看到一些与现有的星表星图不相符合的天文现象后,从1506年开始,他着手用数学的手段来计算他的日心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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