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周洛华想把过往做个梳理,开始充满学术雄心地写作“金融哲学三部曲”。他此前已经出版《货币起源》和《市场本质》两部,因为今年春天疫情而耽搁上市的《货币起源》,是这个系列的收官之作。“金融哲学三部曲”有个一以贯之的思路,就是试图突破经济学、金融学的传统学术观点,强调要加入人类学、社会学的观察视野,尤其注意人性带来的影响。
与其他金融学者相比,周洛华本能地更加关注社会环境和人性在金融活动中的影响。写完《估值原理》后,他觉得自己终于在冷冰冰的金融学中加入了“人的灵魂”,“把它交给有血有肉的人”。
社会需要“失败”的我
第一财经:“金融哲学三部曲”有个共同之处,就是喜欢在金融学中穿插个人经历,尤其是到了《估值原理》,会写“听说某同学炒股发了大财不舒服”,在渔民面前有虚荣心,曾经也想巴结大佬走捷径,等等。这样的描述在之前金融学者和经济学者的书里很少看到,为什么要写自己的一些真实想法?
周洛华:我最后对金融学的全部理解就是两条,永不妥协的正直和漫澈心灵的诚实,做到这两条就好了。一个人诚实以后才强大,聪明人实际上并不强大。人类学里解释女性之所以喜欢诚实的男性,根本原因是因为她们喜欢和基因稳定性好的男性结合,生下的孩子更健康,活得更长。所以我觉得聪明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对不诚实的一种补偿。金融学和人类学是一样的,金融活动就是把诚实的男性筛选出来,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做诚实的人。
第一财经:在《市场本质》和《估值原理》中,你尤其谈到祖父周谷城去世后,你的社会地位发生变化,家人和周围人的一些反应,包括开发商在饭局上的炫耀。这些年阶层跨越的话题挺热,大多都是聚焦在通过高考从底层跨越到中间阶层的群体,很少有更上层一些的人谈阶层变化的感受。你为什么要写这些?
周洛华:第一,我说了实话。第二,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的使命,这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才明白的。我发现很多人恭维我,巴结我,实际他们想看到一个“失败的”周洛华,看到周洛华很落魄,会很开心,就说:“你看周洛华有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好的家庭背景,最后他还混得那么差,这说明什么?”包括我给人说自己炒股失败也是,他们虽然安慰我,但内心是开心的——可是他们并不坏,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我也明白了,社会需要一个失败的周洛华来告诉周围的人,社会是公平的,只要你努力还是有希望。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成功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大多数人感到很公平的情况下,一起玩命工作,全社会就有奔头。所以后来我也理解了刘阿斗的宿命,为什么史书上把他说成是一个很笨、无知的家伙,把诸葛亮提得很高?就是要鼓励大家一起努力,一起鞠躬尽瘁,国家才能进步。至于历史上真实的刘阿斗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以前我也觉得,我对社会最大的贡献是成为一个先锋战士,得到组织提拔,到重要岗位带领一大堆人做出成绩。后来我知道了,我即便干得再努力、做再大的自我牺牲,只要体制提拔我,就会有人嫉妒,说我是靠家庭背景。至于那些开发商邀请我的饭局,用人类学的视野来看就更明白了,和印第安部落的夸富宴差不多。当时我参加混合所有制改革,在做“大房鸭”这个房产中介平台,他们需要我以“刘阿斗”的身份来向他们表示臣服,一旦我臣服了,他们就确信自己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很有意思的是,他们在饭局上当众把我作为教育孩子的反面对象羞辱后,很多人反而开始同情我。
“圈子”在阻碍科技进步
第一财经:你怎么看这种阶层流动和变化?
周洛华:这其实对我个人是个更好的事情,因为我祖父已经去世20多年了。现在回过头想就是,如果我早一点能领悟很多事情就更好了,真正领悟我已经50岁,还是有些晚。马尔萨斯的理论实际上是对的,他说,之所以每隔10年就有一场金融危机,是因为每一代人都需要个教训,需要把刚刚成功的中产阶层送回到底层社会去,让他们重新开始努力工作。所以阶层这个东西实际上是一个“激素”,你一定要有这个盼头才会努力工作,才会得到反馈。我的经历也告诉我,社会不仅是分层的,而且是可以垂直流动的。
实际上你知道吗?对我来说焦虑更可怕。20多年来我一直担心自己社会地位掉下去,别人瞧不起我,同时又担心别人是因为我祖父、祖母的原因而看得起我,就有很严重的焦虑。后来,我在国企改制时主动离开体制创业,不是做大家抢着当的基金经理或者开发商,而是去房产中介行业,我因此直接和社会底层接触,一下子觉得脚踏实地了。到创业第三年,企业终于好转,我才开始有从零往前奔跑、每一天都是进步的感觉,那时我43岁。
我后来交的朋友,平时不怎么来往,也没有提携一说,但是都光明磊落,彼此心心相印。
要是像以前那样混圈子,我就希望别人求着我,或者我希望加入某个小圈子或者组织,来获得某种好处,因为一旦加入那种组织,其实相当于买了一份保险。但那种东西是非常糟糕的。往大了说,正是因为这些掺杂着利益的小圈子或者组织,在真正阻碍国企改革,阻碍中国科技进步。因为圈子是帮人防范风险的,结果最大的风险都在圈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