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周,我在上海龙华医院住了五天,很小的手术,但要卧床休息。这倒给我提供了一个更多思考的机会。周六开始写“大视野”,已经写了六年多,没停过。第一次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久坐,所以无法像以前那样做细致的文献搜索。但还是要写,因为有些话还是想说。
如上周《关于联想的联想》的写法一样,也是把自己的思考原原本本告诉大家。
1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社会爆发了一场以共同富裕为背景、反对贫富分化的激烈声讨。这种声音前几年已有,近期尤为浩大。值得我们非一般地加以思考。
我想到了自己一家的经历。
我生在河南开封,是城市,但父母都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所以我对贫穷并不陌生。父亲是周口地区沈丘县小邢庄人,他在1962年考上大学前基本都是赤脚上学,他6个兄弟姊妹,大哥终身未娶,二哥为支持他上学放弃了自己的机会。我小学回老家时,没有电灯,没有硬路,睡土炕,夜里解手就是旁边一个旱厕,天天吃的都是红薯,哪里有肉!那时家家都穷,穷病相连更是苦不堪言,我大伯、二伯、四叔都因病较早时去世。
小学三年级暑假那次回去,一个亲戚说:“你好好念书,将来做大官。”我说:“我要是当了总理,把你们个个都封成官,不用过这么苦的生活。”顺带插一句,日后听很多朋友说,他们小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真的是“千里去当官,都为吃和穿”。
我母亲家里条件好一点,主要是我姥爷在县城当医生,他几个孩子都念上了书,有一份国家分配的工作。但时代的灾难还是躲不掉的,我姥姥在乡下,在1975年河南西平、遂平、漯河、舞钢等地区的“75·8洪灾”中遇难。当时不少水库的溢洪道闸门紧闭,有的多年没打开过,已经锈死,当入库水流远超警戒水位时,一些水库的溢洪闸门甚至打不开,而要用炸药炸毁泄洪道闸门,又必须一道道向上请示,时间被无情耽搁,最终,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两座大型水库及竹沟、田岗等58座中小型水库相继溃坝,导致29个县市1200万人受灾,680万间房子被毁,京广线中断了18天。但这样的灾难,除了受灾地区,外面没多少人知道。
这些经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的种子就是,不消除贫穷和官僚主义,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
但我想强调的并不是贫穷和苦难,而是如何走出贫穷和苦难。我们身边,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类似的历史记忆,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改变我们家庭命运的,不是谁当了官,而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人可以自由流动;不是天天坐着,等着,抱怨着,骂着,而是出来打工,或者大学、大专毕业后找工作安身立命,我的亲戚们去了广州、昆山、天津、安徽、新疆以及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开车的、扫地的、教书的、卖楼的、当工人的、当会计的、当总经理的,还有我这样写字的。再下一代,条件更好,发展也更好了。当然,前几年我再回到小邢庄,看到空空的老院子,心里也是别样的滋味。
2
我们家庭变迁的背后,是改革开放、致力于实现现代化的大时代。
中国的现代化历程注定是漫长的,国家越大,农业人口越多,现代化的大迁徙就越漫长。1978年,中国从事第一产业的就业人员占总人口70%以上,现在只有不到24%。
过去几十年,这数以亿计的人要完成迁徙,要迁徙到有更高收入的地方和部门,最关键的两个字是:饭碗。给中国人造饭碗,这是最大的挑战,也是最大的成绩。饭碗来自哪里?不是像传统计划经济年代,指望政府给个铁饭碗。正因政府的的确确给不了那么多,所以中国自给自足的农业人口才一直那么多,甚至城市就业解决不了时,也让知识青年下乡。
我们的饭碗来自:改革开放后和国际市场接轨的加工业、制造业,对外开放后的外企,基建投资和持续城镇化进程中的建筑业,城镇规模扩大后随之而来的各种服务业,以及近些年互联网兴起后的新型就业,等等。到去年末,中国的就业人员有7.5亿多人,城镇就业有4.6亿多人,其中2亿人左右都是灵活就业。
从就业角度看,中国的现代化就是造出越来越多的,含金量不断提高的饭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就是企业家、创业者。他们发现机会,整合资源,承担风险和不确定性,无中生有,从小到大,固然主要的动力是发财致富实现自我,但对公共福祉的最大贡献就是造了许许多多饭碗。
这个过程中,确实也有血汗工厂,污染严重,劳工权益保护不够,付出了代价。1995年左右,我到广东中山一家鞋厂看我母亲家乡舞阳的一个亲戚的女儿,当时有一种流行病毒,她家里听说中山死了几个人,打电话叫我无论如何把她劝回老家,我坐中巴到了中山一个镇,在中午下班排成长队的茫茫人群里找到她,她坚决不回去,说:“回去更没有路。”
今天很多人愤怒声讨企业家、资本家,进而声讨市场经济,呼吁社会公平,我理解不少声讨是有原因的,但对这种偏激并不认同。多年来我写过大量反思富豪问题、倡导商业文明和企业社会责任的文章,去过除西藏外的所有省级行政区采访,很多都是贫穷落后地区,我日常也非常喜欢和普通的保安、保姆、司机聊天,了解他们的故事和故事背后一个个家庭的变化。基于长期采访和研究,我想给出几个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