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内卷”之后,又一个听起来有些消极的词横扫了互联网,那就是“躺平”。如果说“内卷”还是一个具有学术渊源、无法一下子给出具体描绘的术语,那么“躺平”则浅白明了,寥寥几笔就把某种状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一时之间,各种表情包和段子蜂拥而至,“躺平”成了一个充满自嘲意味的网络热词。其实,嘴上喊着“内卷”或“躺平”的人,未必真的甘心躺平。它只是社会情绪汇集到某种程度的表现——对于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愿望与现实差距太大,每向上一步,都非常艰难。
不管是因为家底厚实自信躺平,还是因为跃升无望无奈躺平,毫无疑问,这都和人们能够在工作中获得的回报有关。最近一年来,与“躺平”和“内卷”相伴而来的,是一系列围绕着工作的舆论事件,互联网公司的“过劳死”、“996”的普遍存在以及实习生因晚上12点前睡觉被圈内视为“奇葩”,等等。如何对待“工作”,这可能是当下最令人困惑的问题。
巨大的变迁之下,一批探讨新就业形态的书相继问世,如《灵活就业》《工作的意义》《就业变革》《失去合约的人》,还有社会学者陈龙的论文《“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等。这些著作中既有西方学者对历史形态的思考,也有中国学者对现实社会的分析,还有来自作家的亲身体验。它们从多个维度勾勒了工作在当下的意义。
机会并不是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的
上个月,白岩松在回答一名学生的提问时,说了这样一句话:“难道我们现在指望的是房价很低,工作随便找,只要喜欢的女孩子一追她就同意,不会吧?”这话从字面意思上看并没有错,却让他在网上被狂怼。网友们对这句话的批评涉及各个角度,其中之一直指阶层固化和工作机遇的不平等。
也是在青年节前后,时尚集团前总裁苏芒对“内卷”的评论也火了一把。在一档综艺节目里,她说:“内卷是一种竞争的压力,来自于欲望和惰性的差距,所有压力都来自欲望太高同时惰性很强。”在被骂上热搜之后,苏芒旋即在微博上公开道歉,说自己对“内卷”一词“确实理解错了”。但在这两起事件中,很多批评并不是仅仅针对话语本身,而是把它和说话者的身份地位联系到了一起。
“在对工作机遇的理解上,一定会产生代沟,人对成功与否的想象应该跳出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第一是勤奋和懒,第二是聪明和笨。要认识到外部环境给人带来的影响很大,机会不是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也有代际差异。”《经济学人·商论》执行总编吴晨说。他认为,无论何时都应该鼓励年轻人勤奋,但也不能回避告诉他们这样一个事实:勤奋不一定带来金钱意义上的“成功”。
吴晨为最近出版的《工作的意义》写了推荐。在这本书里,剑桥大学人类学教授詹姆斯·苏兹曼(JamesSuzman)细致观察了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工作的变化:在原始社会,人类一周工作20小时就能基本满足温饱,有大量闲暇和娱乐,这样的生活状态维持了30万年左右。进入农耕时代,普通人养活自己所需要的时间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大大增加。往后的工业化、信息化和城市化,更是把人推上了一条停不下来的加速轨道,让人在工作和消费这两条轨道之间如陀螺般旋转。
《工作的意义:从史前到未来的人类变革》
[英]詹姆斯·苏兹曼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3月版
为什么技术发展、经济增长没能让人得到解放,反而越发被困于工作的桎梏?这就是《工作的意义》要回答的问题。苏兹曼发现狩猎采集社会的人在观念上的巨大不同:在那30万年里,人组织经济活动的前提,是相信资源的充裕性。进入农耕文明以后,这个基本假设发生了巨变,所有人都开始关注稀缺性,影响我们今天的工作态度的雏形也根植于此。这种永恒的稀缺性,正是人不断工作、积攒财富的内在动力。
另一方面,人类从极端平等的原始社会走到如今,细致的社会分工带来巨大的社会分化。财富从极端平均分配变成向少数人积聚,挤占了另一部分人获得良好生活的空间。苏兹曼写道:今天,即便是在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工作时间和金钱回报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对应关系,而且,高收入者往往是以股息和奖金的形式获得大部分收入。这个判断让人想起7年前那部引起轩然大波的《21世纪资本论》。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Piketty)根据多个国家300年来的财富分配数据做了测算,得出的结果是,资本收益率高于国民收入增长率,也就是说,国民财富在持续增长,但同时,劳动者依靠劳动积累财富的速度远低于资本的增值速度,贫富差距日益加大。在知识、技能和劳动面前,资本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言“时间就是金钱”,曾在世界范围内被奉为圭臬,并作为树立职业道德的典范,灌输给世界各地的孩子们。如今,这句话至少“部分失灵”了。一旦工作不被视为谋生的唯一手段,它的意义就变了。“在欧美,躺平的年轻人已经过去一两代了,这些都是比较富足家庭的孩子,这对社会是个挑战,是否能够产生那么多有吸引力的工作?”吴晨说。另一方面,年轻一代面临的机遇也与父辈不同。“在职场上,年轻人面临的问题就是动能削减,向上流动的机会不多了。”
人们当然不可能返回乌托邦式的过去,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