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金晓宇本来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他精通英、日、德三门外语,即便他翻译了20多部外文作品,即便在出版社的编辑那里,他得到了很不错的评价,但翻译,无非是一件工作而已。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天才,被冠之以这个称谓,既来自于他的父亲,也来自于这一切与他身上“双相情感障碍”身份的冲突。这似乎暗合了人们心中关于“天才”与“偏执”内在关联的某种认知。他和他的家庭开始短暂地来到聚光灯下,过起不一样的生活,但这一切又终将远去。金晓宇和他的家庭,终归会被舆论放置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然后,这个家庭继续他们的人生。在人间,生活总有期许。就像高尔基说的,只有诗歌需要美,而美,却不需要诗歌。
“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面对来者的提问,金晓宇坦然否认了“天才”的美誉。“我并不是什么天才,翻译只是一份工作,每一门外语,平均下来都要花十一二年时间学的。”他承认,这个称号里掺杂了父爱的成分。
2022年1月18日,《杭州日报》刊发的一篇报道《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让这个50岁的男人一夜爆火,金晓宇突然被媒体冠以“天才”之称。他精通日语、德语和英语,在10年时间里翻译了17本书,同时,他又需要与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精神疾病做斗争。
媒体、影视公司、公益组织、翻译协会等社会各界人士都来了,这出乎意料的影响力,让父子俩情绪亢奋。金晓宇86岁的父亲金性勇几次笑着跟大家说,自己和儿子成名人了。昔日的同学和老师们才知道,原来金晓宇还活着。
在此之前,整个社区38栋楼,2174户人家,很少有人跟金性勇一家打交道。邻居们偶尔可以看到86岁的金性勇在儿子的搀扶下散步,早几年,金性勇的老伴也会陪着儿子在小区周边散步,回来都径直消失在那个黑黢黢的拐角,房门紧闭。
邻居们对金晓宇一无所知,
金性勇也从来不讲。一位老大爷有时路过,看到金晓宇对着窗边的电脑直直坐着,他跟《中国经营报》记者开玩笑道,“我们讲他不会说中文,只搞洋文的。”
“我们的故事”
两份工资,早早地置办了电器“三大件”。
金性勇一直在等一封来信,或者一个电话。他有心理准备,也可能什么都等不到。
那是2021年底的一天,他决定写信给《杭州日报》的副刊《倾听·人生》栏目,讲述自己儿子金晓宇的故事。
彼时,金性勇的老伴曹美藻,患阿尔兹海默症卧病在床已经3年。大儿子金晓天远在澳大利亚定居,跟家里失联了3年多,小儿子金晓宇前不久躁郁症发作,被送进了杭州第七人民医院。
他在信里写到,过去这10年,儿子金晓宇翻译了英语、日语、德语的22本书(实际为17本),但翻译界还不知道金晓宇的名字,他是个天才。五六页纸写得很详细,后面附上电话和地址,迟迟没有等来回复。
到了耄耋之年的金性勇,习惯头戴一顶毛呢贝雷帽,酒红色的开衫毛衣打底,黑白格子围巾塞进棉袄领口处。额头有零星的老年斑,两条长寿眉高高翘起。说话时,露出仅剩的一颗被虫蛀的门牙,瘪陷的双颊被气流扇动得上下起伏,咬字并不很清晰。
他平时寡言少语,从来不会跟邻居们讲自己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他们都知道我儿子会发病,我说我儿子做翻译,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跟老伴在一起,感觉很孤单。我希望有人来听听我们的故事,我一个人在寂寞之中,感觉能够给我儿子、给我老伴做点事情,我只能用我的笔写一点东西。”金性勇说,老伴身体每况愈下,自己年纪也大了,他最希望,是儿子以后能“有饭吃”。
一个多月后,金性勇终于接到了《杭州日报》一位编辑约访的电话。此时,老伴曹美藻刚刚离世,他百感交集,在电话里哭着说“谢谢”。
这个家庭的黑白往事,就此一幕幕重新浮现。
故事要从上世纪40年代讲起,金性勇与老伴曹美藻相识于两人共同的老家——嘉兴桐乡。曹美藻的父亲是桐乡一中的第一任国文老师。母亲是富庶家庭出身的小姐,也是老师,因为教书育人有方,被尊称为“先生”,为了子女读书,她不惜变卖自己所有的嫁妆。
金性勇就是曹母的学生之一,不仅如此,两家还是住在同一个巷子的邻居。
金性勇的爷爷手里有100多亩田地,父亲是桐乡一所小学的校长。后来时代变迁,家道中落。到了初高中,金性勇靠哥哥姐姐每月接济5块钱的生活费读书,一路省吃俭用,在当地最好的嘉兴中学读书,考上华东化工学院(现华东理工大学),于1957年大学毕业。
曹美藻比金性勇小3岁,本科南京大学毕业后,就赶往天津,追随在天津化工研究院工作的金性勇。金性勇还特意写过信给曹美藻,让她考虑清楚,曹美藻还是来了。
没有浪漫的恋爱史,两人的交往仅限于周末一起拘谨地吃饭,就这样过了几年。1967年金性勇和曹美藻成婚。“那时候乱得很,从天津到浙江,路上硬班车走了3天。”
曹家和金家的这桩婚姻,在现在看来,都是门当户对。金性勇和曹美藻退休前,都是化学制药方面的高级工程师,收入可观。他们各自有兄弟姊妹四个,两人在姊妹中,都是学历最高的。两个家族的近三代人,大多毕业于国内名校,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