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革命:一部全新的世界史》作者费舍尔认为,历史上四次价格起伏的浪潮不是连续性的,既没有周期性的循环,也没有固定和规律的周期频率,有的短至80年,有的长达180年。但其中还是有一定的相似性,即起因都是人口迅速增长以及总需求的增长导致物价上涨,金融市场不稳定,劳动力收入下降,贫富分化扩大,进而造成巨大的社会动荡甚至政权瓦解。
从价格研究的角度重新切入历史观察,也能发现之前容易被忽视的历史细节。费舍尔认为。
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陈达飞则指出,中国历史中离当今最近的一次恶性通胀出现在解放战争末期,当时国民政府使劲印钞,使得货币大幅贬值,这种做法预示并加速了蒋介石政权的垮台。“历史的共性不管在中国不同的朝代,还是在西方国家不同的时期,都不断地重演。”
数据研究的优势和不足
第一财经:关于影响历史盛衰和走向因素的解读,除了传统的王朝更替或者阶级斗争,近年来出现了很多新角度,比如《枪炮、病菌与钢铁》中的地理条件、气候变迁,《瘟疫与人》中的疾病,《技术与革命》中的技术变革,等等。相比而言,费舍尔用“价格革命”来重新解读历史,其亮点何在?局限性在哪里?
陈达飞:确实,现在有很多见微知著的历史研究,比如《棉花帝国:一部资本主义全球史》《一件T恤的全球之旅:一位经济学家对世界贸易的市场、权力与政治的考察》等。以价格为线索进行历史研究,优点是时间序列比较长,而且相对比较准确,研究者可以先从价格数据波动中表现出来的相似性,看背后是否反映了某种历史规律,进而把上千年历史串联起来。
价格是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健康程度的诊断指标之一,任何一个社会只要价格出现长期比较高水平的增长,就说明治理水平不足。除了与生活消费相关,价格也跟生产相关,是调节资源配置的重要信号,如果价格不稳,波动很大,就会扰乱生产,形成重重恶性循环。
但价格序列比较长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不足。数据可得性是所有经济和经济史研究中最关键的点,当价格、人口等数据缺乏时就会影响研究结果,所以你看《价格革命》,里面最主要的价格序列是英国,而现代经济学研究中提得很多的美国就出现得很少,因为美国从独立战争到现在只有两三百年历史。
第一财经:确实,虽然《价格革命》的副标题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但很多篇幅都是讲欧洲,几乎没有涉及中国历史。
陈达飞:价格波动背后的原因很多,费舍尔总结了七种主要的因果关系理论:货币主义、马尔萨斯主义、马克思主义、新古典主义、农业和环境论。经济学中对问题的解释很多维,这主要取决于对经济现象怎么理解和挖掘,跟写作者本身的世界观和知识结构密切关联。
虽然费舍尔没有用专门篇章考察中国的价格史,但他总结的有些规律还是能与中国历史规律对应,比如西方大通胀对应的是货币贬值,在金本位时代,货币贬值很多时候是由政府发债和印钞带来的。政府为什么要融资、要印钞票?战争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结果大家手里的钱不值钱了,社会自然就更不稳定。
回到中国历史,离我们最近的一次恶性通货膨胀出现在解放战争末期,当时国民政府使劲印钞,使得货币大幅贬值,这预示并加速了蒋介石政府的垮台。所以你会看到,大物价上涨、货币贬值、社会不稳定、朝代更迭这些都是同时发生的。可以说,历史的共性不管在中国不同的朝代,还是在西方国家不同的时期,都不断地重演。
人口与价格关系已改变
第一财经:费舍尔认为,以往几次价格革命都是由人口增长引发需求增长,导致供给不平衡所推动的。当今全球都面临少子化趋势,AI时代新技术的开发和应用也规模空前,极大提高了生产力,那是否意味着人口因素对通胀的影响将会削弱,今后有可能摆脱价格革命的宿命?
陈达飞:费舍尔讲的人口跟物价的关系可以工业革命为分界线,分为两段。前三次价格巨浪相对比较简单,表现出来就是和平时期人口生育率提升,人口增长导致粮食减少。当时自然对人类的威胁也比较大,自然灾害一来粮食就欠收,更是导致物资短缺,物价上涨。
但是,工业革命后出现一个很大的变化,而且这个变化至今还在不断显现,就是经济增长和复杂程度与以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例如供给侧,以前是讲人口和土地,现在已经基本不怎么讲土地这个要素了,而且早期阶段人口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性很高,但是达到一定水平之后人口数量已经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技术水平。因为人口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性是逐渐体现的,人口对于供给侧和需求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含义,最终价格的形成就取决于这些力量的博弈。
《价格革命》这本书中,更多是谈人口数量带来的价格增长。但今天谈人口跟价格的关系,还要关注人口结构,年轻人、老年人,还有中间部分的劳动者,他们对于供求的含义不一样。年轻人没工作之前只消费不生产,老年人也是一样,中间的劳动者又是生产大于消费,如果一个社会是属于这样的橄榄型结构,肯定就是高储蓄的,对物价来讲是一种向下的压抑。反之,如果是偏老龄化的社会结构,对物价来讲就是一种向上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