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余】

人性非常复杂，在某个时刻变身混世魔王，突然又平静为甲乙丙丁。

我们喜欢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好人在历史上就很好，小时候就做好人好事，主动让座位，而且会一直好下去;坏人从小不好好学习，调皮捣蛋，从一个小混混发展成一个大混混，或者很聪明，但没用对地方，德行有损，坑蒙拐骗。

人们愿意相信，事情都是连贯的，有迹可循的，现在的一切都有“因为”。而真实发生的好多案例说明，好多恶行都是随机产生，很难解释，却往往会发生，具有跳跃性。

《亲爱的》原型孙卓被拐案破获，有人认为拐买家庭一定为人不佳，买孩子这件事非常人可以做出。在拐卖那一刻，他们肯定做了错事，包括在深圳将孩子拐回山东老家的那个保安。但是不能排除，他们之前和此后安分守己，在一个小圈子里好好生活，成为邻居眼中的好人——这只是猜测。不过从孙卓表现来看，他和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得到照顾，被教得很好。养父母在一个很破旧市场里讨生活，有一个还是残疾。

绝大部分买孩子的家庭，都非常普通，很多过得还不如意，要很努力才能生活，看起来不像是施害者。买孩子有特殊性：特殊年代，重男轻女，成为一个区域的风尚，大家彼此没有罪恶感。另外，买孩子经过他人之手，非直接作恶，心理上容易放过自己。

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发生，而且真有可能就这一次。

白银案凶手，从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间，在中国甘肃省白银市入室杀害11名年轻女性，手段残忍。此后，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又是14年过去，警方在2016年8月26日将他抓获，他正在经营白银市工业学校一小卖部。这14年，他过得像从来没有犯过罪一样。

如果没有先进的基因技术，如果凶手近亲没有在公安机关留下基因信息，他很可能就逃脱法网，过上平常而稳定的生活，成为儿子眼中一个普通父亲，和街坊打招呼的中年男子，他就像街上走着的那些人一样平淡无奇。

就是这样一个人，14年间，成为一个城市的恐怖记忆。

2019年11月28日，警方将逃亡20年的劳荣枝抓获。1996年至1999年间，劳荣枝与法子英作为一对情侣搭档，在南昌、合肥等地共同实施抢劫、绑架、故意杀人4起，故意杀人致五人死亡;抢劫致一人死亡，绑架致一人死亡。和法子英在一起纵情杀人，外因刺激消失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人畜无害的娇弱女子，案发后她曾化名“雪梨”在夜店推销酒水，多年后依然面目温和姣好，显得颇有教养，会展示自己喜欢画画和音乐等爱好，如果不是摄像头拍下她为男朋友守柜台时的面孔，数据筛查出来，她可能就消失在人海里了，固化为颇受男士欢迎的雪梨。被抓后她拒不承认，又是基因检测锁定她的身份。

要是没有现代技术，他们不会被发现，他们还会继续作恶吗?从他们这十多二十年的轨迹来看，大概率不会。在没有这些现代技术之前，又有多少人因此逃过法网。

人性非常复杂，在某个时刻变身混世魔王，突然又平静为甲乙丙丁。有的杀人犯整体散透着不寒而栗的狠劲儿，多数都不是。善恶都有随机性。

我们分析一个人容易陷入固定思维，在看一个人物时，人们一般不愿意去破坏预设，而是拼命搜集证据固化预设，比如一个好人从小就会做好事，从小就扶老奶奶过马路，如果跟这个预设不符，就主动舍弃。但往往因此没有呈现复杂的一面，这些复杂的一面让事情更难理解，也让事情的本来面目更为清晰，提醒我们世界本来的样子。

本来的样子，可能会难以接受，比如上文所分析，作恶者可能会回归一个好人，恶魔会逃脱法网。有些恶魔如此普通，绝大多数时候可能和我们一样——这才是不能接受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忘掉给他人带来的痛苦，享受普通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