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买卖双方都能从自愿的交易中获利。倘因信息费用太高导致交易无法发生,买卖双方均会受损。在这种情况下,市场上会出现专门的机构和个人,负责提供信息、减低信息费用,只要收费低于交易无法发生时买卖双方的损失,三方福利都能得到改善。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安奔驰车事件,牵涉到信息不对称这个重要的经济学话题。

巧的是,当年催生信息不对称这一概念的,也正是汽车。1970年,年轻的美国经济学家乔治·阿克洛夫(GeorgeA.Akerlof)发表了让他在31年后赢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论文《柠檬市场:质量不确定和市场机制》,分析了旧车市场上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该文大意是说,卖家知道自己的旧车车况,而买家通常不确知,他们只了解市场上的平均车况,因而也只愿意出平均之价。于是,那些确信自家旧车性能上佳的车主,就会从市场上退出。

这些性能上佳的旧车退出后,旧车市场上的平均车况下降,买家愿意出的价格也会跟着下降,从而促使更多性能相对较佳的旧车退出。如此循环,旧车市场势必不断萎缩,直至最终完全消失。也即是说,信息不对称会影响旧车市场的运行,情况严重时甚至可能导致旧车市场不复存在。真是石破天惊!信息不对称理论自此不胫而走,很快就为大多数经济学者所接受和认可,并被广泛应用于各种相关问题的分析。

为什么阿克洛夫将旧车市场称为柠檬市场呢?常见的解释有两种,都有道理。一种说法是,“柠檬”在美国的俚语中意指“次品”或“不中用的东西”。所以,柠檬市场(TheMarketforLemons)也称次品市场。在旧车市场,由于信息不对称,性能较佳的旧车逐渐退出,留下的都是质量相对较差的旧车,柠檬是也。此说显见是从信息不对称的结果而言的。另一种说法是,柠檬外表看起来光鲜漂亮,可是内里酸得无法下口,购买容易上当或受骗,与旧车类同。显然,此说是就信息不对称这一现象本身而言的。

无论哪种解释,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好的标题有利于文章的传播。当然,信息不对称理论能大行其道,更主要还是因为其极强的洞察力和启发性。尽管如此,阿克洛夫分析的只是理论上的可能,与真实世界并不完全相符。特别是从阿克洛夫的分析出发,人们往往容易认为信息不对称一定会导致市场失灵,进而得出需要采用其他机制来取代市场的结论。换句话说,客观上,信息不对称理论有将人们的思维引入歧途的可能。

无疑,卖家比买家更了解旧车的状况,而有时候卖家希望以次充好、鱼目混珠,更增加了信息费用。但旧车市场举世皆是,何曾消失过了?不仅如此,很多信息费用高得多、买卖双方信息不对称更严重的商品,照样成行成市。玉石市场即是典型的例子。不同于汽车是标准的工业制成品,玉石乃天然之物,品质千变万化,价格每每不同。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说的就是玉石的信息费用太高,品质难以明辨,致使价格无从确定。

然而,在国内几乎所有城市,都有为数不少的玉石销售场所。整个玉石市场的规模,据有研究者估计或已达600亿元左右。要是仅按照理论分析,这个市场原本是不会存在的。更有甚者,比玉石信息费用还要高的文玩艺术品,也大有市场。文玩艺术品是人为之物,相比天然之物远为容易假冒(据说现代科技使人造玉石变得容易,但专家一望即知,以假乱真仍然困难),加之不少作品年代久远,辨别真伪的难度极高。

一度被视作王羲之真迹的《兰亭集序》,如今被普遍认为是后世书家的临摹之作;旧传为南唐周文矩所作的《重屏会棋图》,今天有鉴定认为可能是宋代非常接近原作的摹本。类似的事例还可以举出很多。而在真伪之外,是否是精品也需要有鉴别力。梵高的画作生前无人赏识,他去世后才大放异彩,这在艺术圈绝非个例。社会可以在一段不短的时间看走眼,足以说明想要慧眼识珠有多么不容易!

可即便有着超高的信息费用,2018年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成交额仍然达到560亿元。那么,是阿克洛夫的分析错了吗?逻辑上没有错:信息费用较高以及由此引起的信息不对称(要是信息费用足够低,每个人只花很小的代价就能掌握足够信息,不会出现信息不对称的情况),的确可能影响到市场运行。但是,阿克洛夫显然对市场的力量估计不足——市场的运作会协助降低信息费用。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买卖双方都能从自愿的交易中获利。倘因信息费用太高导致交易无法发生,买卖双方均会受损。在这种情况下,市场上会出现专门的机构和个人,负责提供信息、减低信息费用,只要收费低于交易无法发生时买卖双方的损失,三方的福利都能得到改善。实际上,正是有了这些机构和个人,很多市场才能够持续运行下去。这些机构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们本身已成为市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譬如,可以看到,在旧车市场,有提供咨询服务的销售顾问,也有负责对旧车提供担保的代理商;在玉石市场,卖家往往会提供第三方机构出具的鉴定书,赌石的话,则通常有专家指导在原石何处开口;在文玩艺术品市场,除了专家的鉴证外,买家往往还要参考作品有无著录,经过了哪些藏家之手(藏家一般喜欢在收藏的艺术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例如盖收藏印之类),以及拍卖行是否大牌,等等。

所有这些,都是市场自发形成的。可见,市场没有那么脆弱,不会动辄“失灵”,也可见凡遇到信息不对称问题就认为需要政府采取措施干预的看法,是站不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