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一部悲剧史》的作者沙希利·浦洛基,既是一位功力扎实的历史学家,也是讲故事的高手。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王缉思教授评价他的著作“视野广阔,有引人入胜的历史细节描述,也有厚重的思想文化铺垫,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今日乌克兰危机的来龙去脉”。
尽管有人认为浦洛基生于苏联、在美国的大学任教并入籍美国,著述所持立场需批判认识,但王缉思认为浦洛基“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书中的观点相对客观平衡,提供了有关苏联、俄罗斯、乌克兰的西方其他著作往往忽略的视角”。
12月3日,在上海图书馆东馆举办的“历史学家的多重身份与多元写作”浦洛基作品分享会上,媒体人、知名播客主播郑诗亮谈到,浦洛基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作者,因为他向来不避讳谈身份对自己的影响,并在接受采访和写书时表现出现实感。青年学者、俄罗斯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糜绪洋博士则说,浦洛基经常“两边不讨好”,他的很多观点与过去的乌克兰主流史学都不一样,有深厚的学术功底作为支撑。
从更大的视角看乌克兰
沙希利·浦洛基是乌克兰人,父母是参与支援建设的工程师,1957年在苏联工业城市高尔基(今下诺夫哥罗德)工作时生下了他。不久,浦洛基就回到了乌克兰。糜绪洋告诉第一财经,成长环境对理解浦洛基是很重要的,他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是扎波罗热。
扎波罗热是乌克兰东南部一座主要讲俄语的工业城市。今天的扎波罗热为人所知,可能与俄乌冲突期间一度逼停这里的乌克兰最大的核电站——扎波罗热核电站有关。糜绪洋称,扎波罗热附近有哥萨克中世纪营地“西奇堡垒”,哥萨克是乌克兰民族建构过程中的核心叙事,因此扎波罗热成为乌克兰民族主义的精神圣地。
苏联时期,扎波罗热在产业上与俄罗斯联系紧密。苏联解体之后,扎波罗热的产业则与欧洲和乌克兰本土捆绑在一起。在政治上,扎波罗热曾是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政治集团的一个分部,曾被置于勃列日涅夫时期“第聂伯罗帮”官员的控制之下。
糜绪洋介绍,浦洛基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大学读了本科,随后进一步深造,他的副博士(俄制学位,相当于我国的博士)论文是在莫斯科的各民族友谊大学(又译“人民友谊大学”)答辩的,题目是《乌克兰民族解放战争史中的17世纪中叶拉丁语素材的重要性》,是一个文献学研究。
之后他回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大学任教,其间写了博士论文(相当于教授资格论文),研究教皇国对乌克兰17世纪政治的影响。糜绪洋提到,当时研究乌克兰历史,通常会把17世纪乌克兰哥萨克史放在俄罗斯和波兰的地区博弈,以及与奥斯曼帝国的三方博弈中来看。浦洛基则把乌克兰放在更大的视角,也就是全球视角下。他在副博士论文研究期间去梵蒂冈查档案,发现教皇想要利用乌克兰对抗土耳其,乌克兰哥萨克也清楚此目的,但不会臣服于教皇的改宗要求。
浦洛基的论文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如果没有哥萨克,乌克兰就已经天主教化了。20世纪以来,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强调与西方渊源深、与东方形成对抗。浦洛基的研究对这种观点提出了修正,因此也不太受乌克兰主流历史思想的认可。
糜绪洋认为,这个阶段对浦洛基后来的学术写作影响很大。17世纪乌克兰的地缘政治博弈非常复杂,乌克兰哥萨克雇佣兵像墙头草,多次改变立场。把握住这种关系的变化,对后来进行20世纪地缘政治写作有非常大的帮助。浦洛基始终从更大的视角,站在世界的角度看乌克兰。另一方面,他又从乌克兰的角度去看世界,比如从乌克兰的视角去看莫斯科,研究乌克兰如何影响西欧和教皇的政治。
从学术到科普写作
郑诗亮认为,浦洛基非常擅长在纷繁复杂的线索当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能够跳出成长经历、求学经历、生活经验影响下形成的固有视角,不断去进行调整。他能在历史写作中,把开阔的视野和具体、微观的表述结合得很好。他的书《毒枪手》等,为知名播客《忽左忽右》的火热栏目《谍海轶闻》提供了很多素材。
苏联解体前后,浦洛基先后在加拿大访学、在美国的大学谋求教职。2002年出版第一本英语著作之后,以一年一本的速度出书,效率惊人。
2003年,浦洛基在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沙皇与哥萨克圣像研究》。糜绪洋为这本仅75页的书感到有些惊讶,这是一本宗教艺术史研究,从东正教教堂里面的宗教画中看乌克兰人历史上的身份认同。“他从乌克兰最重要的民族诗人谢甫琴科的一首诗写起,这首诗讲的是哥萨克去看一个教堂,浦洛基实地研究乌克兰教堂圣像画,他说有一个专门题材叫‘圣母帡幪’,就是圣母在保护你的意思,里面体现出每个时代的乌克兰人对保护的理解。”糜绪洋说。浦洛基发现,历史上当乌克兰倾向于波兰的时候,帡幪文化就有波兰的风格;倾向于莫斯科的时候,帡幪文化就是后者的风格。从一个很小的细节入手,推出一个大的故事来,浦洛基的典型写作风格已初步展现。
浦洛基组织团队将乌克兰近现代奠基性的历史学家赫鲁切夫斯基(又译格鲁舍夫斯基)的《乌克兰罗斯史》译成英文版,并撰写了赫鲁切夫斯基的传记。2006年出版《斯拉夫各民族的源头: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前现代身份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