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技术的发展,逐步改变了劳动的底层逻辑。劳动原本是人利用工具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活动,但是在如今的生产中,人类俨然成了工具、制度等物质性存在得以改造世界的辅助手段,劳动者的工作由机器发出指令,并协调、监督,而大型组织的运行规则遵循的也是机器逻辑而非人文逻辑。
人与机器协同生产的理想状态是,在机器的帮助下,人们只需做轻微的调整,从而有更多的闲暇时间。然而,我们更熟悉的模式是,大型企业对劳动过程进行分割、重组,以计件制的方式,将工作外包,并支付微薄的薪资,比如工作内容枯燥、繁琐的数据标记员;或是要求劳动者配合机器的运行规则,进行高强度的修补性、重复性劳动,比如微博热搜瘫痪以后,需要连夜加班的程序员。
技术的演进原本为创造力的施展提供了可能,但是如今却禁锢了创造本身,甚至使得劳动者的尊严荡然无存。我们面临的现实是,人并没有获得更多的闲暇时间和主观能动性,而是成为机器附属的“社会螺丝钉”,终日劳碌,精神紧绷,与人的本真需要背道而驰。
劳动即奴役?世界并没有变好
《辞源》中写道:“凡用体力以从事工作,谓之劳动。因谓专恃作工以谋生活之人为劳动者。”换言之,“劳动”意味着体力的辛劳,是人类为了延续生命体征,不得不从事的活动。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劳动由家奴和农民承担,奴隶主和地主则免受这种苦役。随着基督教哲学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劳动不再被视为低劣的活动,而是生命、自由和财产等自然权利的基础,也是上帝的指示。它既意味着体力的付出,也意味着语言、身体和大脑的发展,从而达到“人本质的新充实”。
然而,自工业革命以来,机器的出现和新技术的更迭,颠覆了手工作坊式的生产,劳动的过程日益精细化,运行逻辑愈加复杂。劳动也从人与人的关系,逐步演变成人与机器的关系。劳动力成本上升后,大量企业用机器代替人力服务,赚取“机器红利”。人们正进一步丧失对劳动的控制权,以及劳动的获得感。与之相伴的,是个人主体性的丧失。
主体性意味着个体可以独立思考、自主决策,践行自身的信仰和价值观念,实现自己的目的和意义。但是,现代性却通过消解传统意义、提供"标准程序"和"正确答案"的方式,诱导人服从。
一方面,与生产资料剥离的劳动者无法自由选择劳动对象、劳动形式、劳动时间,也看不见具体的劳动成果。劳动不再意味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顺应时令,科学技术的普及,要求人们适应新的工具,也催生了全新的社会运行方式和群体的价值观念。
具体而言,机器和软件有固定的操作步骤,其运行可以持续24小时,且具有高效化、标准化的特征。因而,农业社会的昼夜节律逐渐失效,工作时间可以无限延长,“像机器一样永不停息地运转”本身,代替尊严、成就、意义和创造,成为最大的职业道德。
此外,劳动者需要在技术设定的框架内工作,比如无处不在的“演示文稿”“周报日报”“默认字体”“产品规格”“工作会议”“KPI”等,这也使得形式反向规制了内容,并以专业化为名粗暴地贬低了其他创造性的可能。传统的“工匠精神”正在被现代化的生产模式所淘汰,有的因为文旅的兴起而成为观赏性的存在,有的被现代广告收编,成为虚实参半的“口号”。事实上,“工匠精神”愈加被主流文化和消费者推崇,就愈显示出其稀缺性。
另一方面,人们被多样化的媒介、不容置疑的现代文明和日益繁杂的组织架构裹挟,无法识别自己的真实需求。商品的激增和为了倾销产品而形成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助长了无限膨胀的欲望,尽可能多地“生产”和“占有”成为唯一的生活法则。劳动者转变为消费者,希望通过购买实现通往其他生活方式或阶层的可能,并且把自己当作可以买卖的商品。在交易市场中,情感、尊严、服务、学识、时间、道德都可以拿来交换。拥有财富的买家、发放报酬的雇主居于上位,而出卖劳动力的劳动者则处于劣势地位。
这种看似软性的生产和消费,实则具有极大的强制力和危害性。在这个过程中,劳动成果不再清晰可见,工作意义被逐步消解,柏拉图主张的闲暇和本雅明推崇的灵韵,也在效率至上和机械复制面前黯然失色。现代人深陷罗萨描述的“加速社会”之中,被庞大的社会系统推向前方,不断生产、消费,却与自身的感受、需求、思想隔膜日深。
社会的物质和精神产物本是非生命的存在,却得以主宰生命,这是对人的异化。目之所及,人们在劳动中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别人;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自由地发挥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备受折磨。换言之,我们并没有在启蒙运动后,成为自我和社会的主人。
人员即商品?无处不在的生产流水线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劳动分工理论,他指出,由一种劳动转向另一种劳动,往往需要损耗一些时间,分工的精细化能够使生产效率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增长,而分工的程度又取决于市场规模。1913年,世界上第一条汽车生产流水线的出现,将分工推向了更精细的层级,传送带成为现代工业的标志。
如今,生产流水线不只以有形的方式存在于大型工厂中,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