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位于798艺术区一隅的旁观书社早该打烊,却还亮着灯。
书店主理人吴敏正在店里加班,埋头在柜台后忙着。有人一边递上几本书结账,一边问,“这家书店是不是开了很多年?我小学的时候来过。”
吴敏抬起头,眼前是位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戴着口罩。“对。”她笑着接过书,心里有点感慨。书店开了16年,竟然就烙印在一个男孩的记忆里。她还遇到过一个女孩,每次来北京出差,总要来书店转一圈。她告诉吴敏,每次走进798,快走到书店时,心里都会有点忐忑,“生怕一转弯,书店已经不在了。”
对第一财经叙述这些细节时,穿着淡蓝色牛仔围裙的吴敏,正熟练地为一本新书包好透明书皮,将书架上的书籍码放整齐。
“16年来,我们跟很多读者没有说过话,只是擦身而过,并不熟悉。但他们记下了书店,记下了这个位置,记住书店在他们生命的某个阶段带来的感受。被读者惦记着,会让我们更认真地去做书店。”她说。
在北京,像旁观书社这样的独立书店能开到第16年,并不多见。
书店不办卡,不做会员制,不卖咖啡,读者看一天书也不会被打扰。店内的很多书上,都贴着吴敏亲手写的推荐语。认真且真诚的字句里,既有她的读后感,也有一本书最精华的价值概述。这些书写,跟来来往往的读者产生隐秘而无声的沟通。
从2008年开业到现在,旁观书社走过复合型连锁书店的风起云涌,走过第一批民营书店的倒闭潮,走过电商和电子书对实体书的冲击,也走过疫情的冲击。
所有风浪之后,书店依然伫立在原地,守候着读者。她坦言,经历了那些起起落落,书店和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自洽而顺畅的时期,“一家独立书店应该具有的品行,就是不随大流,不受外界影响。做书店和做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家折扣书店的自救
很多意外走进旁观书社的人,都会疑惑地问,“这么打折,书店不亏本吗?”
这里几乎所有的书,都贴上了打折标签,并贴心地标明了折后价。有些书籍甚至以2.5折、3.2折的价格出售,低于电商平台。店内还能看到绝版书和签名本,全都打折售卖。
“还有人以为,书店是不是要倒闭了,正在大甩卖。其实,书店的图书流转起来,资金也流动起来,我们不但没亏本,比以前的盈利能力更稳定了。”吴敏说,在之前的很多年,她从不考虑书店的商业因素,也一直秉持感性的理想主义——书是知识的载体,知识不能打折,书店自然也不能轻易打折。
但在疫情期间,实体书店受到巨大冲击,客人寥寥无几,经营难以为继。2021年11月的一个夜晚,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车里想了很久之后,毅然决定,让旁观书社成为一家折扣书店。
“这相当于推翻了过去坚持的理念,下决心是痛苦的。现在回看,很感激当时做了转型的决策。”吴敏说,过去自己混淆了一个概念,书其实也是商品。当书店经营者把书籍的商品属性纳入书店的运营逻辑中,商业与理想开始兼容。
旁观书社的选品主要由吴敏、店长和店员来挑选,三位女性的年龄横跨70后到90后,兴趣点不同,视野不同,选出来的书也不同,囊括了文学、艺术、社科、哲学和人类学书籍。她们选书的标准就是自己喜欢,很多还要亲自读过。
吴敏认为,无论书店还是出版社的认知,都需要打破。一本新书退出宣传周期后,除非是头部产品,否则就会进入比较缓慢的动销期,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成了库存,但书籍本身的价值并没有改变。她与一家家有诚意合作的出版社沟通,希望他们重新评估一家实体书店的价值,将库存书和尾货书拿出来折扣合作。
书店还与一些年轻而有活力的出版品牌合作,并得到他们的支持,使得新书在书店能保持跟电商平台同等的价格。实体书店的新书推广是有效的,读者能第一时间翻阅到书籍,购买的意愿更强。去年,旁观书社名列前十的书籍中,每本销售量都在400本以上。
当我们好奇吴敏用什么方式卖书时,她带我们去看书店的陈列展位。不同的位置,选择放置的书籍类型不同。无论是玻璃窗前的展陈、小黑板上的介绍语,还是她亲手写的推荐语,都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有时还有读者专门要买她写过推荐语的旧书,觉得温暖,有时光的痕迹。
她曾把一本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教材《中外建筑史》卖出让人诧异的销售量。这本库存书虽是教材,但在她看来这是一本适合普通读者的建筑普及读物。手写推荐语,将书摆在醒目位置,仅仅用了10个月的时间,她从书商那里进货的400多本全部售罄。
读者与经营者的双重契合
2022年,旁观书社在开业第14年时,选择重新装修。这次重装的最大改变是,撤掉了咖啡饮品区,只卖书。
门前的“旁观书社”几个字更醒目,落地玻璃窗和玻璃门头的设计,明亮简洁的灯光,使得书店内更明亮。占满三面墙的白色书架顶天立地,延伸出来的书籍台面则考虑到读者走动时可能会磕碰,细致地往内做了倾斜。
在仅60平米的书店里,有3800种图书,总册数五万以上。与小体量对应的,却是丰富的品种。用吴敏的话说,在这里,人们将回归“朴素阅读”。
室外露台上的几块小黑板有随时更新的“上新快讯”“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