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专辑《沙木黎》上线前一天,张玮玮像往常一样去了工作室,内心却涌动着焦虑。他不知道,这张耗费三年时间做出来的电子民谣,会收到什么反馈。
如今,三个月过去,他的心态已经完全松弛,落了地。新专辑巡演走过上海、广州等六座城市之后,12月25日是北京站。他将在一场静谧如梦境的舞台上,回望1997年初到北京闯荡音乐梦的自己。
过去三年,张玮玮从社交圈消失了。那张带给他诸多关注度、被誉为中国民谣圈近十年最好作品之一的《米店》,给他带来“民谣诗人”的赞誉,又被他全然抛在身后。
他放下木吉他和手风琴,扎进电子音乐制作人严俊的工作室,从头开始学起,把复杂的合成器融入民谣音乐的叙事中。
《沙木黎》是一张既不民谣也不电子的专辑,仅属于张玮玮。它广袤而浩瀚,温暖且神秘。每一首歌词,都是精炼隐晦的现代诗,蕴含多重虚幻的、遥不可及的深意。作家韩松落将专辑听了上百遍,觉得这是一张玮玮个人的佛音,每首歌都寄寓了心灵,如同房屋寄寓了人的身体。
在《沙木黎》里,张玮玮把横亘在民谣和电子乐之间的那道墙推倒。他要让听电子的人听到民谣,让听民谣的人听到电子。
打破、推倒、重建,再打破,再重建,是张玮玮音乐生涯的常态。
21岁,他从家乡白银买了火车票,一路北上“搞音乐”。在传奇的河酒吧,他与中国民谣最初的一帮音乐人小索、小河、万晓利一起,在民谣乌托邦的年代,喧嚣着彼此的青春。那些年,他为野孩子、美好药店与IZ乐队担任乐手,又与导演孟京辉合作戏剧。
30岁,随着民谣乐队纷纷解散,张玮玮面临危机。他意识到,音乐的梦是属于歌手的,“做乐手只是在别人的梦里,当别人梦醒,你就没地方飞了。”为了延长自己飞翔的长度,他几乎是被迫开始写歌。被无数文艺青年传唱的那首《米店》,就创作于“从乐手转型歌手”的低谷期,他说当时的自己,“没名没利,心里很干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里写歌。”
35岁,他离开待了14年的北京,搬到大理定居。随着《米店》的火热,演出邀约突然增多,他开始奔忙在无数个音乐节之间。每次演出结束,辗转回到大理,就是疲惫、倦怠和虚无。
他选择退出乐队,在两年里销声匿迹。大理新家的房子耗费三年总算装好,张玮玮只住了半年,就再次逃离,只身去往上海,开始新的重建。
上海三年,张玮玮回避了大部分社交,把时间耗在工作室,每天写歌编曲,学习合成器。他觉得,自己就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徘徊寻觅,找到了这张专辑。”
沙木黎是一个虚构人物,张玮玮不愿过多解释这个名字的含义,而是让它处于虚幻、宽广的时间与空间中,就像整张专辑的电子乐带来的浩瀚感一样,听上去是迷雾重重的多维梦境,却能在某一刻被突然击中。
《沙木黎》的歌词,每一首都像寓言。那是张玮玮从2019年起陆陆续续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的文字,上万字的积累,都是真实记忆。他把文字抽取出来,一点点打磨、凝练,成为抽象的、诗一般的句子。
“雨水惊醒了,山里的野蘑菇/它的生长,自由而美丽。”那是大理。
“睁开第三只眼睛/望着不同的方向/大马士革倒挂在空中/所有的故事,落下来。”那是天马行空的记忆碎片。
在他想象力奔涌的文本中,能看到他最喜欢的《哈扎尔辞典》式的魔幻拼贴与复杂意象,也能看到波兰科幻小说家史坦尼斯劳·莱姆、俄国作家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对他文学功底的影响。
40岁那年,张玮玮经历亲人去世,一度深陷中年危机。
“生命在流失,人总是会患得患失。好在有音乐的世界,在里面呆着,就像一个庇护所,可以化解很多东西。很多现实中不好表达的,说出来没人听的时候,变成好听的歌词,好看的歌词,自己就化解了。”张玮玮说,《沙木黎》呈现的是人到中年的质感,“有用久了产生的色泽,也有时间留下的划痕。”
在生命的起伏曲线里,他再一次用音乐安慰自己,“留下这50分钟的声音,我很幸福。”
他感激自己能有能力从事音乐,将音乐当作慰藉和解法,直面那些困顿、迷茫的时刻。音乐在慰藉他的同时,也从他这里传递出去,慰藉到更多的人,这恰是音乐人的意义。
“我把这些年难过的事情,都放在音乐里。这些事情就过了,翻篇。”张玮玮说,待新专辑巡演结束,他将筹备第三张专辑的创作。
对话张玮玮:我的宿命,一直要在起伏里面待着第一财经:你似乎从不愿在某一个状态里面禁锢自己。从担任不同乐队的乐手,到与郭龙组乐队合作《白银饭店》,十年后,回到一个人的《沙木黎》。这种不断打破和蜕变,是怎样的过程?
张玮玮:《白银饭店》出来后的这十年,时间过得特别快。回看自己,很多年是在蹉跎浪费。
那时候赶上音乐行业上升,演出多,特别忙,进入职业化的工作状态。参加一个音乐节,从出发到回来,前后一周,上台也就40分钟。一周接着一周,慢慢变成一种滚动,人在里面就虚了。
有些人不太会复盘,过去就过去了,那是幸福的。焦虑的人总要复盘,每次一复盘,就焦虑。站在台上没信心,演奏乐器也打动不了自己,弹着琴会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