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为这是一个古典的报恩故事。
35年前读高一的少年杨文斌,上了当时全国中学校园里绝无仅有的美育课。多年后看了美国电影《死亡诗社》,他才恍然大悟,“不就是当年的我们吗?我们的经历可能还更早!”
意识到能接受“世界级美教育”是何等幸运后,今年2月和7月,事业有成的杨文斌先后设立北京大学“蔡元培美育基金”和王圣民美育基金,力图在全国支持和培养更多美育教师。
采访了王圣民,还有她的多位学生后,现在我确定这是一个相互成全的故事。王圣民的赤忱、历任校长的信任、学生的呼应、家长的支持,以及上世纪80年代中期包容的社会氛围,让这门教材都没有的课,从最初的5分钟扩充到后来的45分钟,成为上海市南洋模范中学延续至今的美育必修课。
教育家蔡元培是在中国提出美育教育的第一人。他认为,中国从近代到现代的历史大转向中,美育可以起到思想启蒙的作用。后来,蔡元培在北大开设并讲授美育。
在王圣民之前,没有中学教师,像她一样把美育带给青少年。多年来,她不仅培养了一代代学生,还写出专著《艺术欣赏导读》、《美丽课堂》,散文集《美育小札》。1999年,王圣民被上海市政府授予“美育特级教师”称号。
遗憾的是,24年过去,王圣民仍是全国唯一获此殊荣者。
“无趣”与教育匮乏关联
去王圣民家那天,是8月最后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天空飘着处暑过后的第一场细雨,风从窗外吹来,不时撩起夹着褐色大条纹的米白落地窗帘,宽敞而通透的客厅里,不溽也不热。
看着眼前充满亲和力的王圣民,让人觉得学生们在网上写的回忆中,使用频度最高的那些形容——美丽、优雅、有品位——绝非谬赞。
她一头浅板栗色齐耳大卷短发,佩戴粉色珍珠耳钉和项链,穿着酒红色收身短袖、银灰色半长纱裙,皮肤白皙干净,身材纤细挺拔,声音柔婉亲切。只有淡咖啡色镜片后微垂的眼袋,和眼角少许细纹,显出岁月在此默默徘徊。
地板新打过蜡,客厅里展示着她和丈夫东进生从国外带回的精致纪念品和摆件,风格不一的钟就挂了五个,“我们家有十多个钟,一个都不准!”王圣民笑着说,像孩童炫耀玩具。7月,他们去外地旅行时还玩了漂流。下船后导游才知道,这对身手敏捷的夫妻已经78岁、80岁,不禁十分后怕。说起导游当时反应,两人得意地笑了。
去东方卫视“东方大讲坛”做讲座时,王圣民语重心长地对台下的老年听众说,年纪大了未必就是“垂垂老矣”,要找个爱好,这样到80岁的时候生命力还很旺盛。但是很多老人说,无聊,“做事体噶么劲”。
她说,自己从来没有这种状态。写东西的时候,从靠阳台的书桌,穿过客厅到餐桌拿东西,都要一路小跑。“为什么?我觉得来不及。这么多的书来不及看,这么多的电影来不及看,这么多的音乐没有时间听。我就跟那些老人说,如果年纪大了觉得无趣,生命力就不饱满,已经稀薄了。”王圣民认真地说,生命的稀薄,与小时候教育的匮乏直接相关。
王圣民78岁的人生,堪称半部中国现当代史——抗战胜利那年出生,新中国成立前母亲是教会学校的老师,从小喜欢朗诵、戏剧,高中时是上海青年宫艺术团从全市挑选的四位中学生报幕员之一,一心想考艺术院校,结果被卡在家庭成分上,无奈读了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1967年大学毕业后,王圣民被下放到部队和农场,直到1970年,被分配到南洋模范中学做语文教师。
时代的波谲云诡中,王圣民的父母尽力给子女撑起一片宁静和自由。他们都是知识分子,鼓励几个孩子从小就广泛阅读。13岁时,王圣民在心爱的天蓝色塑料封面的笔记本上,抄下苏联诗人施巴乔夫写的《要善于珍惜爱情》,母亲看了也没说什么,“我喜欢这首诗,觉得很美,都背得下来。我妈妈很开放,不是看我写了爱情,就说我有爱情。”
上世纪60年代,大多上海人都像《繁花》中沪生的小学老师王老师那样,“永远穿着朴素的人民装”,外套几乎是灰蓝二色。王圣民的母亲却告诉她,女孩还是穿裙子好看,每次文艺汇演去报幕,她还会根据时节给女儿设计演出服,再让青岛带来的保姆缝制。
1963年读大学前,王圣民一直都穿裙子。几十年后开同学会,老同学还记得,高中时她穿过一身红色短袖衬衣、蓝色半裙。
他们要想把我“吃”了
一开始,王圣民不喜欢教语文,想过离开。当时中学语文教学非常死板,老师必须严格依照规定的教师参考用书教学。教案里的内容,要么意识形态色彩太浓,要么观点空洞而苍白。从小阅读文学经典的王圣民觉得,这不是语文应有的样子。
到了1975年,适应上课节奏的王圣民,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教学。“我跟学生,也跟学生家长打招呼,说能不能在上课快结束的几分钟,讲些我认为该懂的东西?”得到一致赞同后,她把语文课分成两部分,前40分钟正常教学,最后5分钟内容变了,有时讲某幅画背后的故事,有时读一首诗,有时介绍诸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民歌如何诞生。
“这些学生在听语文课的时候,就这样坐着”,王圣民把双手松放到胸前,模仿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等我讲到最后,全班的神态真的都不一样,都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