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题材电影《我经过风暴》上映进入第19天,藏身暗处的家庭暴力在大银幕上显影,许多观众被深深刺痛。
截至9月4日20时,《我经过风暴》票房为1.59亿元,在热闹非凡的暑期档,这个数字并不出挑。上映首周末,影片排片仅5.6%,之后的十余天在这个数字上下徘徊。即便如此,该片还是吸引了超390万观众走进影院,感受主人公在半年时间里经历的困境与痛楚,思考为什么许多遭遇家暴的女性不反抗、不逃离。
面对家暴这一题目,不同创作者会有不同的选择,把它拍成一个更类型化、更具市场潜力的作品是一种。但《我经过风暴》走了另一条路,它讲述了一桩现实主义的悲剧,带给观众更多的是切近现实的体验,这种体验很难说是愉悦的,它可能会让人感到胸口发闷。
导演、编剧秦海燕近日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谈到,对待家暴问题,《我经过风暴》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而不是以它为噱头讲述一个非黑即白的故事,或是将它演绎成一个自带爽感的复仇剧,拍成娱乐性更强的商业片,“那就是不尊重这些事实”。尽管这样的选择会抬高观影的门槛,损失一部分观众。
秦海燕所说的事实,来自于她目睹的朋友的经历、大量的案例访谈,也来自许多反家暴工作者比如律师、民警的分享。始于2019年的创作,对她而言也是一次刷新认知、不断纠偏的过程,随着调研深入,一个有现实基底和丰富肌理的故事生长了出来。
一个女人在遭遇了多年家暴后,历尽波折,终于与丈夫离了婚,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点。为了照料年幼的孩子,她回到曾经的家,前夫的暴力没有终止,而是不断升级。暴力波及孩子,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身处风暴中心的女人该如何选择?
家暴中的沉默者
作为知名编剧,秦海燕创作过《找到你》《刺杀小说家》《万里归途》等多部影片的剧本,《我经过风暴》是她第一次当导演。创作的原点,始于2019年朋友的一条微信。
“她被老公打了,赶到她家,当下报警,目睹调解,‘夫妻吵架,都不要太激动’。”在导演创作谈中,秦海燕回忆道。她体会到朋友的无助,同时也震惊于这样的事情竟发生在身边——即便拥有一定的经济能力,照样在现实面前体无完肤、招架无力。
这件事对秦海燕造成了冲击,她想要写一个关于家暴的故事,拍一部这个题材的电影。
秦海燕花了半年时间进行采访调研,数以百计的故事在她的脑中无法抹去。她发现,生活在城市里有经济能力的女性中,有更多的沉默者,她们的高自尊和自我价值的认定标准,让她们难以接受自己是一个弱者;再如,家庭暴力的核心是一种控制,这种控制方式会不断削弱受害者的价值感和自尊感,婚姻关系的结束并不意味着暴力终结,相反,暴力和控制手段还会升级;家庭暴力还存在代际传递,比如男孩可能会成为施暴者,女孩会成为受害者。这些真实案例构成了故事的基底,也让这个文本超越了单一的视角,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解剖这个问题。
《我经过风暴》中的主人公徐敏是一个职业女性,在遭遇家暴三年后,她终于决定离婚。影片通过一系列场景,展示了她所面临的系统性困境,来自职场也来自家庭。她不仅遭受着皮肉之苦,还承受着精神压力,不仅要对抗施暴者,还要对抗家人和社会的眼光。逃离一桩婚姻,她需要克服重重阻力。
徐敏的离婚决定遭到了亲戚朋友的反对,在一个为她准备的饭局上,他们对她进行轮番轰炸,劝她为了完整的家去忍让,告诉她“夫妻俩打打闹闹是正常的”。这个场景引发了不少观众的共鸣,不仅是遭遇家暴的女性,身处困境中的女性,往往会遭遇来自社会文化、家庭伦理的压力,被推向绝境。接着,家暴的难以取证,又成为离婚的一大障碍。徐敏的丈夫,有医学背景的陈均深知如何打人不留下证据,他用毛巾包着手打人,在监控之外施暴。在艰难的离婚过程中,唯一站在徐敏一边的是李小萌,一个初涉职场的律师,在相处过程中,李小萌感受到徐敏的善良和温暖,决定帮助她对抗暴力。
然而,情感纽带无法彻底割舍,为了孩子,徐敏回到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看到徐敏如同行尸走肉的样子,李小萌感到不解和疑惑。她认为,这是一种背叛。李小萌的态度,让一些观众感到不舒服。
秦海燕告诉第一财经,律师的反应源自真实调研,当律师等基层工作者去帮助被家暴的女性时,时常会看到她们的“习得性无助”。在长期的暴力对待下,受害者会“习得”反抗也是徒劳,甚至会招致更多痛苦的“无助”心态,她们摇摆、犹豫,经常出现瘫痪感。这对帮助者会形成替代性伤害,“有些被家暴的女性好不容易离婚了,但还是选择了回去,这对帮助者而言,是价值感的一种否定,他们很无奈,也很无力”。
不只讲述家暴,也观照人的困境
有评论认为《我经过风暴》是一部女性电影:女编剧、女导演,以女性为主人公,展现女性困境。但秦海燕说,如果探讨家暴问题只停留在性缘关系,只将它看作女性话题,那么讨论的视角就会变得狭隘。“所有反家暴组织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认同它只是一个性别问题。如果总是以一个窄的视角去讲述,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得到重视。”
徐敏、李小萌,甚至施暴者陈均身上都有社会规训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