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美国大使馆的签证处,有一件叫《猴子捞月》的艺术作品。21种语言文字的“猴”字,相互串联在一起,从30米高处悬挂下来伸向一池水面。这件作品讲述了不同文明的人类共同协作的过程,仿佛是一个新时代的巴别塔寓言。人们怀抱着国际交往的目的来到签证处,在等待的间隙驻足于这件作品前。随着世界局势的起伏变幻,这件作品也在不同时代反射出不同的意义。
而今,《猴子捞月》来到了浦东美术馆的展厅,与其他70余组作品一起,构成了“徐冰的语言”大型专题研究型个展。
徐冰是发明语言文字的大师,从《天书》《英文方块字》到《地书》,他以文字的解构和建构为理念,将不同的文化进行嫁接,既展现了普天同文的理想,也是对于文字背后代表的文化和思想的一种核验。他从艺术的视角,多维度探讨中国文化在国际新语境中的意义与价值。他也时刻关注时局冷暖,将其作为自身艺术创作的养料。本次展览,便是对其四十年艺术生涯的全面回顾。
发明语言的艺术家
早在1987年,刚刚获得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的徐冰,花费4年时间,参考中国字形结构特点,造出了4千多个“伪汉字”。他用活字印刷的方式,将其制作出类似于宋版书的书册和几十米的长卷。严肃、庄重的形式下,却没有任何意义,展现出一种真实的荒诞。这些完全没有交流功能的“伪文字”,成了徐冰的成名作。“《天书》表达了我对现存文字的遗憾。”艺术家曾经这么说。
徐冰随后移居美国,在文字语言的使用方面,起初他感觉到很错位,“你的思维是成人的,但是你的表达能力就跟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在两种语言的间隙,艺术家又开始生发出新的思绪。他将圣经文本与当代小说文本的每一个词交错排在一起,形成某种文学与视觉的实验(《后约全书》);他将一篇中文文本翻译成英文、法文、俄文、德文、西班牙文、日文、泰文,再译回中文(《转话》);直到《英文方块字》,徐冰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嫁接”方法。
“英文方块字”是形似中文、实为英文的新书写形式。与《天书》的“伪文字”不同,它是可阅读的“真文字”。徐冰将中国的书法艺术与字母书写交织,衍生出新的文字语言概念。观众阅读时的阻滞、怀疑、困惑,在作品中经由脑筋急转弯般的顿悟而得以释然。
“在美国的时候,我不喜欢当代艺术的一个毛病,就是离一般观众距离太远。”徐冰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所以他做了一些互动性的作品。在《英文方块字教室》,观众便可直接参与其中,进行英语方块字书法的学习和操练。通过《英文方块字教科书》,他更是将这种新书写形式介绍到世界各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转换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将东西方文字之间的差异“和解”。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徐冰频繁往返于全球不同城市,他开始留意各个机场的标识和航空公司说明书。为了让不同文化背景语言习惯的人都能理解,这些说明书通常以识图为主,用简单的图像说明复杂的事情。2003年,他突然意识到,可以单单只用这些标识讲述一个长篇的故事,《地书》由此诞生。这套当代世界的“象形文字”超越了地域文化和任何的知识结构,不管是哪种文化背景景、讲何种语言,只要具有当代生活经验,就可以读懂它。作为一本无需翻译的小说书,《地书》已经在多个国家出版发行,徐冰敏锐地捕捉到图像文字与网络沟通方式的价值和未来,在传统语言文字之外,探索沟通的可能性。某种程度上,它实现了人类普天同文的理想,也是对《猴子捞月》所映射的巴别塔问题的回应。
“文字是文化概念里最基本的元素,触碰文字即是触碰文化之根本,对文字的改造即是对人的思维最本质部分的改造。”在徐冰看来,汉字与图形难解难分的关系,始终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文化性格、看世界的态度,以至中国今天的样貌。“在世界文字复杂的编码系统中,在汉字独有的特性中,还有哪些有待发现,并在人类文明建设中起作用的东西?这始终是我感兴趣的课题。”
他常常有种奇异感:“正在步入赛博和太空时代的我们,仍然使用着图画般古老的符号在交流,真像是生活在穿越中。在这点上,我们是幸运且特殊的,我的艺术在冥冥中被其引导。”
解构中国文化传统
“9·11”事件发生的时候,徐冰正在纽约,见证了整个曼哈顿下城被灰白色的粉末所覆盖。他默默收集了一些灰尘,当时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觉得里面包含着关于生命、关于一个事件的信息。”直到两年后,他读到慧能的偈言,又想起了这包灰尘。艺术家将灰尘洒在展厅里,当灰尘沉落到地面,没有被灰尘覆盖的地方,露出这句偈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件作品并非在探讨特殊事件本身,而是精神空间与物质的关系。到底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当这件作品在全球各地展出,每一次展完灰尘被回收的时候,也带上了当地的时空基因,灰尘依然是灰尘,但也已经不止是原来那包灰尘。
运用东方的禅语,徐冰的艺术在世界的范围内得到理解和传播。他也意识到,很多西方最知名的艺术家,杜尚、约翰·凯奇、安迪·沃霍尔,都将禅的智慧运用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借助东方的智慧颠覆了西方艺术的理念和传